2015年8月28日

这段删了吧,再说下去你要出轨了

文/黄叶

今天,我心灰意冷,决定要死了。

唉,我是个实心儿的笨蛋!我还能干什么?我一边系着绳套一边想,房梁是我最好的归宿!

大学毕业——是毕业,可不是肄业——我去应聘过好几家公司,他们总是先问我:“你是学什么专业的?”

我说:“历史。”

“那……你会做什么?”

我顺口回答:“可乐鸡翅。”

这可让我为难,他们一定要知道我会什么。爸爸说,要我尽力展示自己,于是第二次应聘时,我把由夏朝开始的皇帝挨个背了一遍,才背到周文王,经理就把保安叫进来。夏朝也许太远了?那我从宋朝开始背……经理脱下鞋朝我扔过来。

第三家公司,我改背《资治通鉴》,刚背到“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”,经理从窗户跳了出去。第四家,呃,我没敢再试,怕出人命。

我给我的母校写了一封信,用最委婉的语气,劝他们取消历史系,既然学完了一点儿用也没有。

后来,爸爸推荐我去卖保险,他还说这是“长了脑袋就会干”的活。可是,事实证明,我没长脑袋。怎么就没人买我的保险呢?我真的用尽了全力,站在街上扯开了嗓子吆喝:“保险——大个的冰镇保险——”请原谅,我从没卖过东西,也没见过别人怎么卖。旁边正好有个卖西瓜的,我一张嘴就情不自禁地加入了他的旋律。警察派专车把我送回公司,他们就解雇了我。

再后来,舅舅让我跟着他去做生意——他是个批发卫生纸的。可爸爸说:“算了吧,你不怕他喊出‘卫生纸,又甜又起沙’?”

就这样,我一直闲到今天。我发誓,我只是一心一意想做好每一件事,像当初一心一意的考试一样,然而天下再没有任何一件事像考试那么简单。绳子系好了,这里就是我,一个大学毕业生的葬身之地,就这根房梁……

还是算了吧。我很尴尬地双手向上举着绳套:现在的房子,还哪儿有房梁?没有房梁,往哪儿挂绳子?书里提到过两个上吊的场所,房梁和歪脖树,我出去找了三趟街,树都修剪得笔直!天啊,下辈子我一定做个文盲,那样就不至于连上吊都不会。走了那么远,我饿极了,不得不吃了一碗炸酱面,喝了一杯甜豆浆。一定是豆浆抚平了我的伤痛,我决定再活几天。

可是人活着总得干点儿什么啊。一连三天,我没完没了地喝甜豆浆,一停下就想死。

也许是我救活了一个卖豆浆的因而感动了上帝,终于,我找到了出路:公务员考试。考试!听着就那么痛快,仿佛大热天吃了一大块又甜又起沙的……什么来着,反正不是卫生纸。我又回到我的世界当中,考试!连爸爸都说:“对呀,我怎么没想起来?”

轻轻松松地,我当上了公务员,爸爸又找了一个朋友,并且送了两万块钱,把我分到人事局。爸爸说:“这是值得的。你笨成这样,不去当公务员你就完了。”不错,我简直如鱼得水。工作简单无比,只要按照固定的模式干,像火车一样顺着一条路跑就行。这样的工作还整天有人抱怨无聊,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。

我被分配到一个档案窗口。来我这里办公的都是人事档案有问题的:有的人丢了要补办,有的大半辈子没交过档案费,还有的连档案是什么都不知道……总之,他们都是“找茬儿”来的。科长说:“你只要尽力把他们对付走了就行。不过你可小心,那帮家伙可不是好对付的,他们能磨死你,我们换了七个人都干不了这个活儿。他们什么借口都有,无论如何,说到你心软或者心烦,只要你别信他们的就行。我们有我们的原则,必须按原则办事……”

这些道理我都懂。一个老大爷,有六十了吧,跟我说:“小伙子,你给开个证明就行……”

我告诉他,他的档案里缺一道手续。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狗屁手续,反正一张纸而已,绝对屁用没有。但他必须回原工作单位补办,这是我们的原则。就这几个字,“这是我们的原则”,铿锵有力,像是直接从教科书上扒下来的,我自己听着都陶醉其中。世上没有比这更动听的乐曲!

老大爷说:“年轻人,你看,我当年在云南,咱这儿可是东北!我办贴息的养老金,一个月到手才几百块钱,路费都不够呢。你就行行好,给开个证明……”

我说,原则就是原则,你当初就是在火星也得回去一趟。看,只要工作一顺心,我也会说两句俏皮话。老大爷没听清,问我:“啥?回哪儿?”

我拿出纸来给他画了一张图。作为“人民公仆”,我有义务把工作做得细致到位,这也是我们的原则,于是从整个太阳系画起。“你看啊,这个是太阳,我们住在第三颗行星上,第四颗就是火星,离我们5500万公里,自转周期是24小时37分……”

别看我是学文科的,基本的知识储备还有。讲了有一个多钟头吧,把老大爷的脸由红讲到白,后面排队的人都被我教育得骂着老天爷出去了。我想,作为一个公务人员,起码我帮他们破除了迷信——“老天爷”是什么东西?

还没讲到火星是否有人类生存的迹象,老大爷捂着心口,一溜歪斜地走了,不等电梯来就扒开门跳进去。一看就是没受过高等教育的,电梯都不会坐。傍晚,科长来看我死了没有,见我居然依旧喘着气,还活得有滋有味,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,而且我这儿清闲着,一个排队的都没有,他惊奇地说:“你怎么做到的?谁说你笨?我看你比谁都聪明!你能当局长!”我听了并没有多兴奋,嘱咐科长最好派人去电梯槽里把老大爷挖出去,才卡了不到俩小时,兴许他还有救。

年底,我是优秀工作者,还破格提了一级工资,这样的荣誉从来没有过。我如鱼得水,真的。我们机关的内部刊物派记者来采访我,虽然我从没见过他们的刊物发行,但依然把这视为荣誉,我说:“了不起的公务员考试,连接我们的教育与现实的窗口。只有在这里,我们才能学以致用!伟大的公务员考试万岁!还有,成功不是我个人的,没有科长的帮助,同事的鼓励,以及五百多个跳电梯的老大爷,就没有我的今天!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!老大爷们永垂不朽!”

“还有别的吗?”漂亮的女记者问我。她显然对我的回答不大满意。

冲着她胸前快要被撑开的那颗扣子,我也应该多和她聊一会儿。“告诉你,”我喘了口气,又说,“我觉得自己像一列火车。”

“充满力量?”她一定是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力量,还特意朝我的下身看了一眼,显得很失望。

“不是。我已经知道终点在哪儿,从我一出生那天起,沿着轨道一站一站朝前走,第一站小学,第二站中学,大学……高考、工作、结婚算是几个难得的道岔。我们什么都不用想,上帝赋予我们的思考能力其实是多余的,他只要在我们的口腔和肛门中间连一条运输线,再加一个生殖器,只要有了这些,我们就能过完一生,顺着轨道直到终点。老大爷就是我的明天,我不用跳人事局的电梯,说不定跳劳动局的呢?法院也不是没有电梯!不仅仅是我,包括你们成千上万的人,我都看见了你们的终点,因为到那里去的路都是直线的,一点儿神秘性都没有。你们都是一群笨蛋!”

“这段删了吧,再说下去你要出轨了。”

聪明的女记者!在这条铁轨上,她前途无量。

刊物发表了,我看着那篇关于我的热情洋溢的文章,哈哈地笑了起来。

对呀,现在我是优秀工作者,得好好活下去。想到这,我就看见自己躺在火车上呼噜起来了。

来源:新文艺青年(简书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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